(一)
喻文州有晚上聊天的习惯。
蓝雨的小年轻们虽然都没什么像样的夜生活,不比赛的日子里却个个都是夜猫子,喻文州十一点时站在宿舍阳台上打电话,看见熟悉的外卖小哥骑着单车风驰电掣地炫了个技,携着风从蓝雨后门窜了进来。
这么晚还在叫外卖,喻文州在心里默默记了记。
“是订了三十号早晨的机票?”电话的另一边问。
“嗯。”喻文州说。
“我去接你,”王杰希说,“时间有点晚,到时候咱们直接去爷爷家吧。”
喻文州握着手机,换了一边耳朵,感觉电话打得特别放松,恨不得买个躺椅就地躺下:“就这么风尘仆仆的?不太好吧。”
对面笑了一会儿说:“喻队长还有风尘仆仆的时候?”
…………
挂了电话,整只手机微微发烫。
房间里没有开灯,喻文州顺手把充电器插上,屏幕亮了又暗。
他在床下站了一会儿,听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嘻嘻哈哈的笑闹声,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明天的例会,还是不要提外卖的事情了。
难得大家都这么高兴。
(二)
喻文州和王杰希,满打满算恋爱三年,暂定在春节见一见王杰希的家长。
说是见家长,但其实早前就已经见过几次面了,尤其是王杰希的爷爷,还和喻文州有点小交情。这件事说来也很巧,王爷爷热衷书法,一手字遒劲好看。退休之后,平日里喜欢拎着支海绵笔出门蘸着水写字解闷。那时喻文州还没认识他,某一次去找王杰希,俩人恰好在广场上遇上了,喻文州也练字,老少于是攀谈几句。
王爷爷笑着说,羊年遇上羊城人,我送你一个字吧。
于是水墨轻挥,落下一个漂亮的篆体“咩”字。
字是好字,又有趣,尤其羊字上的两点长而弯曲,像是山羊的两只角,喻文州喜欢的不行,怕字干得快,急急忙忙拍了照留念,之后拿给王杰希炫耀的时候,王杰希没看字,反倒说:
“这是我爷爷。”
后来,他们俩躺在床上的时候,喻文州还在王杰希背上写过这个字。
王杰希猜了一下:“咩?”
“咩~”喻文州回了一句,又一本正经的招呼道:“王小羊你好。”
说完之后不顾他皱起来的眉头,自己先笑得不行。
“爷爷和你真像。”王杰希还没来得及说话,他就先自己下了定论。
基因真是种奇妙的东西,那种既稳重又活泼的特质,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呢。
(三)
忙忙碌碌,年假说到就到。
离大年三十还有一周,训练营里的小队员们就照例放了寒假,喻文州一个一个的分了新年红包,摸摸脑袋,得一句脆生生又提前很多天的“队长新年好”。
这以后,年味儿就一天一天的浓起来,时间仿佛越来越快,没过两天,一年里最后一场常规赛也就来了,等大家带着激动和紧张打完一场比赛,给整年的努力画上圆满的句号。就打点行程,互相送别,约定来年再见。
再到最后,离新年的钟声敲响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,喻文州也像往年一样,最后一个离开蓝雨的大门。
打车,去机场。
这是他第一次和王杰希一块儿过年,这种感觉还挺新鲜。
新鲜感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年夜饭。
王杰希家的亲戚挺多,一桌子坐不下,小辈们就又另开了一桌。喻文州的酒量实在堪忧,又是头回来的生面孔,大家的重点关照对象。因此,即使是年轻人们闹着玩一样的敬酒,又有王杰希在一旁照拂,一轮结束,也几乎羽化而登仙。
之后的记忆就开始迷迷糊糊,似乎桌子撤掉了,换上了牌桌,一家子围在一块儿嘻嘻哈哈的聊天,王杰希难得的一直在笑。到了晚上十二点,还煮了一次饺子,王杰希把他拉起来,往他嘴里塞了一只。
挺甜的,是香甜可口的甜。
喻文州头昏脑涨,默默嚼着吃完,问王杰希:“现在可以许愿了吗?”
王杰希似乎是皱了皱眉,但还是点头同意了:“你许吧,我听着呢。”
他脑子有些短路,没能反应过来为什么许个新年愿望还要说给王杰希听,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,就还是开了口。
“希望来年蓝雨能越来越好……唔,微草也一样。”
“想……再拿一次总冠军。”
“最好银装也都能提到八十级……”
“…………”
他停下来又想了一会儿,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,就听见王杰希问:“那我们呢?”
喻文州笑起来,他喝醉了就有些话唠,对着恋人摇晃着的面容,似乎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多句,又似乎只说了一句话。
他说:“我们挺好的,太好了,别无所求了,以后能一直这样就可以了。”
…………
喻文州醒过来的时候,正倚在王杰希的肩膀上,他们俩披着同一床被子,很暖和地团在一块儿。
说是守岁,但客厅里除了他们,也没有其他人,大概是一起玩到凌晨就去睡了吧。冬天天亮得晚,外面还是一丛灰蒙蒙的,但零零星星已经有鞭炮声响起来。
大年初一了,就这么又过了一年。
喻文州回忆了一下,一时竟也有些感慨万千,刚动了动脑袋,王杰希就察觉到了,把一直握在手上的东西沉甸甸地往他怀里一揣。
“新年礼物吗?”喻文州问。
“……解酒茶。”
喻文州抬手看看表,凌晨四点刚过,便拧开保温杯,热乎乎地一口一口喝着,天还没亮,两个人一块儿守着岁,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。
醉了之后的事情都会隐隐约约地记不太清,但喻文州却模糊觉得,这是自己生平仅有的几次醉酒当中,醉得最放松,什么都不用去管的一次。
实际上,能做上一队之长的人,除了资历深厚,技术过人之外,经常还要有条有理,明晰事务,其中稳重的本质更是必不可少,喻文州自认为做得不错,但遇上王杰希,有时候却还是会为他妥帖的安排惊讶。
这个人啊,你要是想和他肩并肩的往前走,倒也没什么。但是,身边的人一旦存着一丁点儿想要依赖他的意思,他就会立刻察觉到,立刻高大起来,立刻揽下所有事情,即使如此,还要时常思考着你靠得舒不舒服,是不是心安理得。
他就是这样一个可靠的人啊。
天亮了,整个城市又吵吵闹闹地活了过来。
除了早起拜年讨红包的种种事宜,大年初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,吃完中饭,年轻人们就又支起了牌桌打扑克,喻文州正巧坐在桌边一个一个的回复贺年短信,来不及跑,被顺势拉过去“凑个人数”。
他下意识地想推辞,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,又实在不好拂几个小朋友的意,就收拾了一下,抖抖衣服往牌桌上一坐。
两个小时之后,大家哀嚎着恭恭敬敬把他轰下了场。
这种新年小游戏王杰希大概是已经赢了小半辈子,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就兴趣缺缺地走了,喻文州进房间里找他时,他正躺在床上补着守夜觉。
房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空气,屋子里安安静静的,喻文州一进门他就醒了,把靠枕支起来靠上,然后拍拍床边让他也躺上来。
他已经换上了睡衣,喻文州却还穿着衬衫,就只在床边坐下了。
“挺克制的,就赢了六七局。”喻文州说。
王杰希笑了笑:“我以前都从下午一直赢到晚上。”
他很放松地倚着,像是把平时一直绷紧的那根弦临时松了松,睡衣宽松地套在身上,扣子却没系全,露出带着点儿陶瓷光泽的锁骨窝。
喻文州突然觉得房间里还挺热,衬衫领子也有点儿紧,下意识地伸出手,解开了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。
然后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继续话题,王杰希就又笑了。
他刚刚睡醒,嗓子还带着些沙哑,突然靠过来的时候,喻文州觉得自己真是白稳重了这么多年,人都微微震了震。
王杰希靠在他耳边说:“我很想你。”
忙碌了整个年终,他们终于来得及交换亲吻、思念,以及其他的一些更加复杂难舍的情感。
(四)
初二那天,喻文州跟着王杰希一块儿起了个早,一起去微草喂猫。
王杰希自己的房子离俱乐部不远,抬脚走几步就能到,但即便如此,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南方人,要在北方的隆冬季节外出,喻文州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,把能穿的全穿上了之后,还借了王杰希的一件厚外套,这才算是准备结束,围上围巾,正式出门。
喻文州早前就知道,微草的院子里有十几只流浪猫,都是那片地方的原住居民,微草俱乐部搬过去后,还给它们设了个专门的账本,用来绝育、喂食和医治可能的疾病。
不忙的时候,王杰希就自己来喂它们。
这是年假的第二天,又刚下过雪,整个院子里冷冷清清的,风景倒是很好看。两人踏着雪走进去,王杰希装了猫粮出来,往老地方一站,立刻就有几只猫姿态优雅地喵喵叫着踱了过来。
这儿的猫都有名字,喻文州也认识,白的那只叫糯米糍,花的叫三色堇,过了一会儿,又来了一只小一些的,却是个生面孔。
喻文州蹲下来,摘掉手套,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,埋头吃饭的小喵没太搭理他,正想问问名字,王杰希却先他一步开了口。
“喻文州。”
“恩?”
喻文州抬头看他时,王杰希却又不说了,喻文州也不等,目光重新落回猫身上,过了一会儿,才听见他说。
“我也觉得,别无所求了。”
喻文州醉着许了十七八个愿望,他倒是认真听了,没想到最后却记住了这一句。
他们对人生,对事业,当然都有所追求,但,也是当然的,喻文州很懂得这其中的意义。
是对你,对我们俩,已经完满,别无所求了。
喻文州笑起来。
喂完了猫,他们肩并着肩,在雪地里散步,绕过办公楼,想着反正没人,就又在荷花池里溜了会儿冰,喻文州一下去就差点儿摔了,把拉着他的王杰希也扯了个踉跄。最后只好从牵着他变成揽着他最后抱着他,两个人一块儿重新学习了一次直立行走。
到中午回去时,连喻文州也开始想着:日子要是能这么一直过下去就好了。
雪又下了起来,王杰希抬手看了看表,走得快了一些。
“怎么啦?”
“你不是说中午想吃红烧排骨吗?”
…………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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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谢观看!鞠躬!
时间线和上一篇基本上连着,但是不看上一篇也没什么关系~
本来想先写着过年发,结果寒假闲着闲着居然码完了,就先发出来啦!
提前祝大家新年好!(实在是提得太前了……